奥太美之春

极地孤行

我只想老老实实地讲述那天登顶的过程。付出和回报都超出想象，我的文字不再需要任何修饰和雕琢。
　　前一天晚上我们都没有睡着。床板太窄，零下二十度的睡袋也仍然让人冷得缩成一团。而早晨六点我们就得起床，七点钟我们要准时出发。
　　整个晚上我都是清醒的，起床后我却跌跌撞撞，好象还在做梦。喝了两碗稀饭后胃也隐隐翻腾起来。出发之前我自以为去过梅里雪山没有高原反应所以既没有吃药也没有锻炼，现在我开始觉得不对了。
　　然而说出发就出发，不然不能及时赶到垭口就只能全体后撤。
　　天还是漆黑的，我们戴着头灯钻进丛林里。
　　前面的人很快把我甩出去一大截。我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而且提高不了速度。我无法走在队伍的前面，我感到害怕。但是好在，那个个子高高的大哥帮我背着我起初还打算自己背的水袋，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按我的节奏前进，绝不超过我。
　　我问了他的名字，可是只记得后面的两个字是“斯基”。
　　好不容易穿出丛林。队长告诉我们第一部分走完了。随后是高山草甸，最后要翻过乱石岗，到达垭口。然后才能看到奥太娜的顶峰。
　　我们坐下来。奥太美在我们的对面。它延绵的山脊在晨光中笼罩着海水般澄澈的蓝色。在它上方，天空烧了起来。
　　日出是壮丽的。但我们不能停留。这是真正的爬山。抬头望去，山顶好象和蓝天一样远。可是当我们到达那里，才发现那只是一道坎，山顶还在更高的地方。
　　我无法抵抗越来越厉害的晕眩。那些翻不尽的坎无比缓慢地在我脚下往后挪移。
　　总算知道有高原反应的并不是我一个。苹果的步子也渐渐慢了下来。上过西藏的piglet也要求多休息几次。每一次队长停下来休息，我象盼到了救星。
　　越来越冷。手指头完全麻了。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除了晕眩，还是晕眩，好象走在钢丝上，随时都会倒栽下来。
　　从高山草甸往上，雪也越来越厚。探路的队长时不时就被雪陷到大腿根。海拔五千米左右只有石头。石头藏在雪里。我们踩着石头往前跳，攀着石头往上爬。踩钢丝的感觉更强了。人变得梦游般机械。爬在最前面的小闹钟一不小心，在石头上磕破了小腿。他说力气一下泄了一大半。
　　可是快到垭口时居然有人从上面下来了。是那个一路身轻如燕的香港朋友。他本来是要去爬难度大得多的奥太美，却还要起早先爬奥太娜。他说上面风太大，他只到了垭口就下来了。我连感叹和佩服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能告诉自己坚持，我只知道垭口终于快到了。
　　垭口终于到了。一望无际的雪原呈现在眼前。
　　一路天空都是阴沉的。这时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只是片刻。顿时我们感到说不出地温暖和舒服。雪山的顶峰金光闪耀。四面八方的雪原洁白安详。
　　我们还得要顶风前进。笔直向上的奥太娜的顶峰还在山脊和山谷的那一边。
　　加上了所有的衣服。还是站立不稳。最后的陡坡就在眼前。这时好象是上天的馈赠，我们沐浴在暴风雪里。
　　勇敢的piglet已经站在最高处那块倾斜的岩石上。一路陪伴我的大哥把我拽上了顶。
　　我们簇拥在没有一块平面的顶峰上。旗帜在飘扬。
　　风太大。无法久留。我们下撤。
　　还是大哥拽着我跑下了乱石岗。我本来以为还得小心翼翼。没想到他们的轻功炉火纯青。
　　高山草甸大块的雪坡，我不想找路了，仰面朝天滑了下去。雪太厚滑不动时，我横过来滚了下去。
　　有强烈的快感。但是本来减轻了的头晕又开始剧烈起来。
　　队长说下得太快也一样难受。我们果然越下越慢。骆驼的头也开始痛起来。苹果的头还在痛，可是他还在一路教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说地地道道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长沙方言，让人实在忍俊不禁。
　　象醉酒一样，快乐和头晕一起一点点弥漫上来了。
　　但下山的路居然如此漫长。我的脚步越来越飘忽。最后当我们终于走进丛林时，我只能牢牢抓着大哥的手。我只能几步一歇。
　　终于又看见了大本营的小木屋。
　　我们登顶了。我们回来了。
　　最后几步，也是最困难的几步。我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我的意识幻化成了蝴蝶。

极地孤行

　我提到了朋友们的名字。我脸上不知不觉有灿烂的笑容。
　　我不是独自一人来爬雪山。我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没有他们，我的体验和感受就不是全面和真切的。
　　我常常选择独自一人出行，但我并非热爱孤独。我总是不能十分合群，独居的日子又太久。所以我明白选择一个人很多时候与其说是坚强，不如说是逃避。就是这次出行之初，我也常常感到自己有些游离。他们说着我字字句句都能体会可自己却说不出来的长沙话，让我感觉到自己的笨拙。加上我出发时心里的重负，我几乎谈不上是快乐的。
　　但是就象由远而近的雪山从我们视线的尽头走进我们的内心洗尽我们的杂念让我们变得坦荡和单纯。我明白我带着我如影随形的灰暗和阴沉千里迢迢来到雪山脚下，就是为了交出自己。
　　只有在这里我们才会真正交出自己，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体会什么叫患难与共息息相通。在城市里也许我们永远都只会擦肩而过，然而在这里，仿佛在向高处攀登的过程中我们不但流淌着汗水，我们也打通了内心交流的秘密通道。我们越过了按部就班的俗套，一步跨进了彼此内在的焦虑和冲动，敏感和温柔。
　　我们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名字和背景，可是我们有最深入的了解。因为我们都是为了雪山而来。
　　我想记下那天一起登顶的七人的名字。从长沙一起出发的是piglet,苹果，小闹钟，奔跑的骆驼，还有我。来自成都的是随便和bobo。
　　我想记下那天晚上我们的醉。登顶了，成功了。我们要吃火锅，我们要庆祝。
　　我们要喝酒。要你来我往，象打雪仗的孩子一样交换心情和经历，笑声和戏语。原来人和人之间这么容易会心。是因为我们的脚印曾经一起留在奥太娜钢锥般的顶峰上吗？还是因为我们原本就是同一种人。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都站了起来。我们开始唱歌和跳舞。我们紧紧拥抱。
　　当我们象珍珠般洒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时，我知道我们醉了。那晚我拥有几天以来最踏实酣畅的睡眠。蒙胧中却仍然能够听到无法入眠的骆驼对苹果说，看天上的北斗七星。

极地孤行

进山以来阳光一直时隐时现。我们离开那天，春天却好象提前到来。
　　前一天近十个小时的登顶让我疲惫不堪。熬到七点，终于顾不得小木屋里还生着火，铺开睡袋让快要裂开的头挨到了铺板。这一夜虽然还是时醒时睡，却难得地睡热了身子。第二天早上，高原反应奇迹般地消失了。
　　我们很从容，没有压力，不赶时间，依依不舍就在这时悄悄爬上每个人的心头。
　　短暂得来不及回味，却深刻得如同烙在胸口。有人说明年要再来。我不确定。这块大地上有太多的惊奇和华丽。我是个贪心的人，我总想尽可能多地收敛财宝。我知道我把那些留下我感动和激情的土地都看作故乡，我知道我终有一日会回来，象离开故乡多年在思念中度日的游子。但不是眼前的将来。这块大地上还有太多的诱惑和共振我不能不去寻找。
　　所以我知道这一别也许十分漫长。我象每一次告别一样明知记忆不能持久却仍然死死地盯着雪山，想把它的身影刻在我的眼里，
　　现在真的是漫步了。我们轻松地回到了八家寨。苏拉的母亲仍然满脸笑容等着我们。再吃一碗青椒牛肉，再喝一杯青稞酒。我们出山了。
　　从很近的蓝天上打下来让人站在原地就会出汗的阳光。我们脱掉羽绒服，脱掉冲锋衣，就象迎接春天的人们。
　　雪化了。寨子旁的庄稼地还有去年秋天翻土的痕迹。山崖上常绿和落叶树种交错混杂，密不透风，可以想象当春天真的到来时会是怎样的满目生机。我们沿路走过的布满鹅卵石的河滩，现在溪水浅得可以涉过，但再过些日子就该涨满河床了吧。
　　回头望去，雪山已藏起身躯，只留下最高最远的尖顶，变幻金色和银色。
　　一只蝴蝶突然飞进我的视线。纯白的蝴蝶。它扑动翅膀，越飞越远，渐渐消融在眩目的光线里。
２００５。２。２４

肥猫加鞭

极地孤行 于 05-4-1 05:41 PM 写道：
..牛奶一样流淌的雾，象守护伊甸园的天使一样在山间无声无息地漫游。她的雪白的肌肤在乳色的长裙里若隐若现。她伸展手臂，她弯曲腰肢，她回头，她侧身。她有千百种姿态，令人目不暇接，心荡神驰。她是天使，却有撒旦的魔力，叫人身不由己，叫人忘记世事，只想停留，只想从此沉睡在她的怀里。
　　...

写的好呀,
极地有你的风格呀,
后加的吧

虎头蛇尾

极地GG的文字象酒，容易醉人……

如风

我在出发前一个星期，还不知道奥太娜雪山是一座什么样的山。事实上到今天，我也仍然不了解它的背景和沿革。然而这不重要。
　　只是缘于突然的冲动。体内奔腾的河水就要决堤却没有出口。
　　我隐约记得有人发贴子说要爬雪山。于是上网，找联系电话。订机票。然后是一连串的采购，和同行的朋友见面。没有激动。没有期盼。我知道到那一天，我会出发。就象我曾经一次次出发。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就象吃饭和穿衣是生活的必需。我从来就不讨厌城市。我热爱酒吧和咖啡馆，我热爱空调和抽水马桶。然而我还是要出发.


我在顶峰的风里浑身颤抖。我拥抱着冰冷的岩石象拥抱着我的爱人。我明白我个人的际遇，我的爱与忧愁，在这茫茫宇宙面前实在渺小得微不足道。但这一刻，我敬畏但不自卑。我认同了我的渺小。我明知天外有天，但我仍然为我还能爱和忧愁感到幸福。


这是我无法解释的难题，如果苦难仍然存在，那么歌赞阳春白雪的美难道不是冷漠和自私的吗？可是，我却无法抑制我的敏感和逃避现实的倾向.


在爱美的传统和实用之间，前者占据着重要得多的位置。这样的性情是汉人久已陌生的。这样的作风让我佩服和钦羡。


震撼!  只能感受到的东西说得如此清楚明白，有思考又有对现实庄严的尊重，理解却不愤世嫉俗，毫不矫柔造作的感情，，我都想去雪山了::9:::9:::9:即使领悟不到这么深刻也能净化感受一下

[ 本贴由 如风 于 05-4-1 19:57 最后编辑 ]

青鸟

酷啊.........

羡慕ING.......

极地孤行

肥猫加鞭 于 05-4-1 07:07 PM 写道：
写的好呀,
极地有你的风格呀,
后加的吧

极地孤行

虎头蛇尾 于 05-4-1 07:08 PM 写道：
极地GG的文字象酒，容易醉人……

虎头蛇尾

看清楚了，张冠李带了，不过俺还是觉得极地也会有这样的文采，不仅有这样的文采，而且诚实，德艺双馨！